您现在的位置: 首页 > 游记散文游记散文

病中杂记——做酒记

发布时间：2019-07-11作者：来源：点击：

 病中杂记——做酒记

刘亚荣

看了周力军先生的果子酒，又惊喜又遗憾。他的酒坛和广口酒瓶上都蒙着大红的盖头。或者说酒坛盖子压着一方红布。不仅喜庆，还颇具仪式感。

月初，我刚刚做了8斤杨梅酒。东魁杨梅自浙江跨山越水而来，并不失其新鲜，我打开保鲜盒的一刹那，就醉了。东魁杨梅以个大味浓著称，端的“魁梧”，足足有小乒乓球大，颜色略深，酒红色，像个红衣红裤粗手大脚的乡下丫头。

盐水浸泡后。拿出珍藏的纱布，让“东魁”姑娘们在案板上列队，雪白的纱布像婚纱（防尘）。酒呢，反复挑选，低度弃之，高度徘徊，56°获胜，冰糖做伴娘。我每天观察杨梅酒，冰糖冰一样晶莹硬朗，却挡不住酒火辣辣的诱惑，终于融入酒中，做了不分彼此的兄弟。东魁杨梅，还是一脸娇羞，依旧红彤彤。天南地北之合，本该隆重，我怎么就忘了给它披上红盖头！

你看周力军先生的酒窖，酒坛、广口酒瓶有序排列，桑葚酒、青梅酒等各种果酒。他还备有酒提子，他自酿的酒灌到瓶里，居然还打了封口，自己亲手写了酒名、时间等信息，我悄悄地咽了一口口水，这字龙飞凤舞，也值得品味。我望尘莫及。

我纠结，仿佛不盖红盖头，酒就失了味道。其实哪能呢。想想我这酒做得也不易。身体还不大好，酒都是请超市的人送到家的。自己不嗜酒，也无煮酒论英雄的气魄，大热天折腾，还不是为了家人团聚、亲朋好友品尝。

天下如我这般不喜酒，却拼着力气做酒的恐怕没有几个。

我的酒器是玻璃的，恰好可以观察酒的变化。酒已呈现出杨梅色，杨梅稍显淡。也许一个月后酒成，杨梅老已，了无颜色，如鬓发苍白的老妪。这也是多少女人的一生。

酒坛里的酒不被关注，自封坛一刻就与世隔离。可以看做是自身的修行。玻璃酒瓶是透明的世界，也像一个单纯的人。

美食不如美器，我想起云纹铜禁，它是河南省博物院的国宝之一。历经两千余年，时光在它身上布满铜锈，却不失贵气，威武霸气的龙站在沿上。爵、角、觚、尊等青铜酒器应该在中间，浩浩汤汤的春秋战国场景，也是酒文化的体现。商纣酒池肉林覆国，西周引以为戒，颁发禁酒令，却也没有挡住王朝灭亡的步伐。失人心者失天下，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我的居住地距故国中山仅数十里，家乡蠡县也曾纳入中山国版图。考古工作者在中山王厝墓中发现了酒，据说，打开铜器的时候还有浓郁的酒味儿。中山人擅饮，“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 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 跕屣，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这段话，大概不是褒义，不知道是不是中山国亡的一个原因。历史上，传说中，李白为酒仙诗仙，王羲之曲水流觞，李清照沉醉不知归路，千古佳话。更多的时候，酒是反面角色。杯酒释兵权，贵妃醉酒，酒器、酒，故事，言说的是朝代更迭，世态炎凉。

休养中，陆续看了《白洋淀纪事》《故乡之食》《寻找家园》《乡关何处》《今生今世》《蒲桥集》等，也读了黄永玉、黄苗子先生的文集，千人千面，各有各的际遇和人生态度。思想和文采各具，他们对艺术的解读，增长了我的见识。他们或娓娓道来，或妙语连珠，或嬉笑怒骂，随手就是文章。阅读让我忘却了病痛。我喜欢黄永玉先生的性情，他的文集扉页写着“我一生读和写都没有甚么意义，只是为了兴趣”。写东西是因为喜欢，也是我的追求。他豁达，有时候也有点刻薄。关于圆明园被烧之事，老人家想不通，他的想法奇特又好玩。他说，圆明园里的宝贝早就存在，老百姓没权利看一眼。假入斗胆闯进去，掉脑袋是必然，不连累家人就是万幸。既然圆明园没老百姓啥，被烧抢一空，让老百姓去凭吊，没一丁点道理。强盗之间财物转手，跟老百姓有屁关系。话粗理不差。以为他擅饮，居然滴酒不沾。老先生笔下，劳改农场、牛棚是他的炼丹炉，这也没谁了。与汪曾祺先生下放劳动的淡然有相似之处，似乎更胜一筹。老先生这个全集，由杂文游记组成，图文并茂，读赏皆有趣。在《但丁和圣三一桥》一文里，插图有意味，俨然老人的自画像，图左，三个摩登女郎，高大，肥硕，图右是一个干瘪的老头，一双赤脚夸张地长过腿，腆着大肚子，只穿着一条黑色大裤头，斑白稀疏的头发，有待修剪的胡子，嘴里叼着一个大烟斗。背后是圣三一桥和高楼大厦，让我深刻体会《神曲》之地狱、天堂之奥妙。画名《圣三一桥即景》，右下角，是打油“站酸脚趾又脚公，喝罢咖啡听打钟，吟了但丁三部曲，砂飞石走几窝风。”我的笔录应该没有错误。突然觉得黄永玉等老，就是一坛坛或老辣、或甘醇、或浓香的酒啊。学养，见地都在其中。是岁月的绵长，也是上藏的恩赐。

杨梅酒的兑变是美妙的升华，是辛辣中融入了酸甜的滋味。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给“八仙”留一斤。这伙因文字结缘的人，纵然没有《兰亭序》之况味，也具豪放之情怀。相聚也是创作理念的碰撞，融合，提升。话题还有家事国事天下事。这样的情境，有酒没酒一样陶醉，有了杨梅酒更助兴。

因意外病了四十多天，爱人在家陪伴着，一个不擅家务的人整天被家务所累，洗衣擦地买菜做饭遛狗狗，我瘦了一些，小有苦恼，各有委屈。一旦分别，又觉得难过。盼着团聚，在罗汉床上摆酒，叙家常，及远行的梦想。

数代英雄豪杰，隐在杨梅色的酒中。辛辣酸甜，亦如人生。也喜黄永玉先生文中所记“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竟无端地有点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