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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故道拾忆(散文)
发布时间:2019-06-03作者:●王永武来源:点击:
黄河故道拾忆(散文)
●王永武
在我的故乡——山东省德州市夏津县境内,横亘着一条方圆30多万亩的沙土地,据史料记载:自公元前602年始,在两千两百多年的历史长河中,黄河主流、支流多次流经此地,并且多次决口泛滥,河床沉积、决口歧流堆积,形成了一条似黄龙平卧的黄河故道。当地有“无风三尺土,有风沙满天,关门盖着锅,土饭一起咽”的民谣。
为锁住这条恣意妄为的沙龙,先民们辛勤劳作,想尽办法不断植树造林防风固沙,历经1500多年不辍,留下总面积12.8万亩的黄河故道原生态森林资源这笔珍贵的遗产。据《夏津县志》记载:“此间树木繁盛,援木攀行二十余里”。 夏津黄河故道植物群落结构复杂,生态结构乔木以桑树为主,间有香椿、山楂、杏树、梨树、枣树、柿树、杨树等树木,也有少量灌木和草本植物。古树群虽树龄已达数百年,但仍枝繁叶茂,树冠巨大,根系发达,发挥着保持水土的巨大作用,对当地环境影响大,持续期长,防护作用强大,效益显著。现在遗存的古桑树群,是中国树龄最高、规模最大的古桑树群,百年以上古树两万多株,被命名为“中国椹果之乡”。 2018年4月19日,联合国粮农组织在意大利罗马宣布夏津黄河故道古桑树群被评定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
闻知故乡获得如此殊荣,不禁欣喜若狂,回想起自己30多年前在故乡度过的童年少年时光,捡拾起记忆深处的几件碎片,补遗“桑梓”文化底蕴。
沙土布袋
我的出生地——夏津县新圣店镇刘辛庄,距离黄河故道左堤不远,从幼儿起就与沙土为伴,在我的孩童记忆里,自然没有“婴儿床”、“尿不湿”之类物件,细沙就是我们的童床和襁褓,可以说我们那里的孩子都是从细沙土里长大的。从呱呱坠地起,我们睡觉的时候都会睡在土布袋里。
沙土布袋俗称“土裤子”。这种土裤子虽称“裤子” 却并没有“腿”,只是一个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开口处像坎肩,有领窝,也有巧手的准妈妈们,在上面亲手绣上寓意呈祥的图案和祝福的话语。在产前的准备工作中,这种沙土布袋一般做3、4条,至少做2条,以便于替换,及时晾晒。布料一般也是为较厚耐湿的家织粗布,染成耐脏的灰色、红色、紫花色等重色。
在孩子出生前,作为即将升职为父亲的男人们都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到黄河故道沙土岗子上拉细沙土。沙土岗子是风卷细沙拥成的,绝无壤土混杂,因而绝无黏性。因为我们村子距离黄河故道尚有不到一公里路程,家里有牛、马、驴牲口的都会用车拉一大车放在自家院子里,就够使很长时间的了。没有牲口的人家多用小推车去推或装到两布袋里往家担。将沙土拉回家后, 一般堆放在门洞里、厦子下或屋角,以免因风吹、水冲而流失。
大人们把这种吸热性和吸水性都很强的沙土用最细密的细箩筛过,以免沙上中混有土坷垃、蒺藜、草木棍、瓦砾等杂质,伤害婴儿皮肤,再放到铁锅或沙锅里,加火烧柴炒热,烧得沙土在锅里“突突”地冒泡,然后端下来放在一边凉着,凉到大人用手摸着不烫手了的温度为宜。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烫土:做饭烧火时,把一个破旧犁铧铁器或者砖头放到灶火里烧红,取出放在罗好的细沙土中埋起再扒开,再埋再扒,重复数次,经搅拌把沙土烫得热匀,温度以烫手为度。沙土烫好后,把铁器或者砖头取出,搅拌热沙土,稍凉至不致把婴儿烫着时,就可以把热沙土装进土裤子,把婴儿装进热土布袋里。
婴儿睡在里面,温度可控,冬暖夏凉,沙细如面,毫无黏性,还能预防湿疹,即使婴儿不自觉尿到里面也不怕,因为沙土透水性特别强,水很快渗透到最底层,上面沙土很快干。为防止孩子爬出沙土布袋,还会在口袋上缝上两条背带,套在幼稚等肩膀上,稚嫩的皮肤与细沙土终日耳鬓私磨,却不会磨伤,久而久之,皮肤变得黄中带黑,我一直坚信我们的黄皮肤是小时候和黄沙土接触过多染成的。
等到孩子蹒跚学步的时候,父母们因要忙于农活,无暇照顾,只好将孩子丢在沙土堆上,任凭他们摔倒了再爬起来,翻跟头打滚,变成土娃,只要不受伤,大人们一般都不会去管,只是在直起腰来看一眼孩子,然后笑一笑又去忙手中的农活。
沙土对于我们这些黄河故道里生长起来的孩子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圣土”,她陪伴我们长大,已经深深侵入到我们的皮肤、血液乃至骨髓。沙土布袋也是催生我们长大的独特“尿不湿”和“睡袋”,成为我们童年里不可或缺的“圣物”。
老鸹枕头杏
因为我出生的村子距离黄河故道很近,所以我的小学和中学都是在黄河故道里的后屯乡小学、中学度过的,也因此有机会品尝到黄河故道上品种众多的瓜果李桃,而在这众多的吃食中,却对一种叫做老鸹枕头的杏子情有独衷。
在我们家乡把鹅蛋大的河卵石叫老鸹枕头,因这杏大小如鹅蛋,大的6个足够一斤,小的也有一两多,所以起名叫“老鸹枕头杏”,老鸹枕头杏,香气馥郁,甘中带酸,含有多种维生素,且品种繁多,成熟较早,颇受人们喜爱。这种杏栽植历史悠久,据明嘉靖《夏津县志》记载,该杏由土杏树经选择、嫁接而成。它枝干粗壮,叶片肥大,果实发育快,于芒种前成熟,每枚重50-80克,成熟后白中泛黄,有浓郁的米兰香气,为杏中上品,明朝初年在夏津黄河故道境内即大量种植。
和老鸹枕头杏更深的渊缘来自我的一位叫林瑞杰的学弟,他的父亲林玉水是我们初中语文老师,自幼喜爱文学的我在初中上学时,和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学在林玉水老师的辅导下成立了《乡土》文学社,大家经常在一起讨论诗文,畅谈写作体会,林瑞杰也是其中的一员。记得他写出一篇题为《左堤特产——老鸹枕头杏》的作文在全国获得了一等奖,让我们羡慕不已。我至今还记得其中一段描写:熟透的老鸹枕头杏洁白中稍带微黄,脊梁沟边泛着红晕,米兰似的香气沁人心脾,拿在手里一捏就成了个软皮蛋,划破薄皮,吮吸里面的浓浆,真赛过喝蜜,一会儿就只剩下皮和核了。
还记得当时每到老鸹枕头杏成熟季节,我们都会到相约到林瑞杰所在的村子——左堤,到杏子园中亲手摘下杏子,大家一边品尝,一边朗诵着自己创作的诗文,好不惬意。
后来我考上高中去了县城读书,再后来入伍参军来到武警部队,一晃30年过去了,期间很少再有机会品尝到纯正的老鸹枕头杏了,也和瑞杰同学失去了联系。去年我们初中同学相约毕业三十年聚会,我有幸回到家乡,畅游杏坞园,却听同学左士友介绍说前些年因为旅游开发,左堤老鸹枕头杏一些老杏树所剩不多了,不禁为之惋惜。其间问起知晓林瑞杰的情况,说他在河北省某地政府工作,由于脱不开身没有回来。
也许记忆中留下的才是最好的,就让老鸹枕头杏和林瑞杰的美文永远留在我少年时代的记忆里吧。
三十里铺怪枣树
在我就读的后屯中学向东约7、8里路,有一个村子叫三十里铺,在村东原有一棵珍奇的千年大枣树,屡遭雷击而依然虬枝峥嵘,茁壮旺盛,树干粗壮合抱而不拢,树荫铺地多达一亩许,正常年份结枣千斤左右,堪称枣树之王。令人称奇的是,它能够结出14种之多形状各异的枣子,有圆形、长形、茶壶型、纺锤型、奶头型、葫芦型等各种形状,甚至一个果枝的枣吊上也能结出不同形状的枣子。据《夏津县志》记载,1984年测量该树高为15米,胸围2.15米,树冠团团如伞盖,树叶葱郁,铺荫达0.4亩,年产鲜枣可达1700斤,该树历经沧桑,屡遭雷击,其结果实之奇,产量之高,均属罕见。
我的初中同学迟同鲁是三十里铺人,我曾和他一起步行去实地去看,路上听他讲了一个故事:唐初大将尉迟恭跟随太宗李世民平定天下,曾经驻军夏津,一日春光明媚,将军心情愉悦,跨马驰骋,不觉间已出城三十里,来到一村落,名唤“三十里铺”。村周围树木丛杂,桃李争艳,尉迟恭于是下马缓行,仔细欣赏这黄河故道上花团锦簇般景色,不觉来到一棵枣树下,这树干如铁铸,枝似龙遒,嫩芽初绽,生机勃然。尉迟将军把马栓在树上,围着枣树转了几圈,颇感人、马、树相和,一派龙虎之气。他马上叫来当地地保,询问树龄。一老者手扶藜杖,白发皤皤,轻拈长髯,嘘唏说道:“将军垂询,不敢相欺,即我曾祖也不知也。”尉迟恭不禁仰天看树,大声吟道:“婆娑不知岁,上冲冥冥中。铁干遒枝起,饶有将军风。”这个黑将军在从军前曾经营过果园,有一套精妙的园艺手艺。尉迟将军徘徊树下,又拂树凝思,心生一策,遂拔出身上宝剑,将林中各种枣树的小枝、幼芽各取一条,剖开古枣树皮,分四向八方依次嵌入。又命人取来水、泥巴和细绳,将接口封敷绑实。复唤老地保,使之好好看护,叮嘱再三,方才上马离去,自那以后,这株“将军枣树”就能结出圆形、长形、茶壶形、葫芦形、纺锤形等十余种枣,成了一棵千年奇树。
据迟同鲁同学说,他们村里大部分为“迟”姓,即为原来复姓“尉迟”演变而来,由此推断这棵怪枣树和尉迟恭也许真的有些渊源。
当时看到大枣树树干被铁箍箍着,据说是刚刚经历过雷击,树干裂开,故用铁箍箍着防止再度裂开,大树四周被墙围起,是文物部门对这颗古树的采取的保护措施。
可是,这种保护终究没有让这颗神奇大枣树逃脱被盗伐的厄运。记得1997年的一天,当时我在北京某报当编辑,收到一篇属名夏津县公安局宣传科孙宏的稿件,内容写得是公安部门破获三十里铺古枣树被盗案件经过,从中了解到1997年1月17日,大枣树被盗伐。案破以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盗伐主谋竟然是一位道长。
原来,这位道长所在道观衰微,香火寂寥。于是他突发奇想,想要用奇树怪木雕刻神像振兴道教。他听说遭受过雷击的木头有灵性,要用雷击木重新雕刻道教祖师老子的神像。李道长搜遍神州久而不得,后来听说山东省夏津县有一株屡遭雷击的大枣树,喜出望外,便动了盗伐之心。他数次潜来三十里铺村查勘,物色到2名贪财之徒做斧锯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用油锯将奇枣树伐倒,截取树干装上三轮车当夜运往衡山。举世闻名的神奇大枣树就这样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我当时一边编辑稿件,一边禁不住潸然泪下,为故乡神奇大枣树的不幸遭盗伐而惋惜不已。后来回到家乡了解到,所幸有一位三十里铺村民移植了该树的一株幼苗,现已结果,而且也能接出形态各异的果实,我想这棵千年灵根再现,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还听说夏津旅游部门正规划在大枣树遗址刻石立碑以作永久纪念,希望这成为黄河故道森林公园里的一个警示碑吧,提醒人们要注重提高保护自然资源的意识,不要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再从我们手中丢失。
作者简介:王永武,笔名武丁,1976年1月生于山东,1992年参军到武警部队,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人民武警报》、《解放军文艺》《中国武警》等报刊发表多篇各类作品,先后几十次获奖,有《青青的橄榄》等作品集出版。中国田园诗人协会会员,山东散文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