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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烛燃尽,永逝春天——悼念著名诗人洪烛
发布时间:2020-03-20作者:来源:点击:
著名诗人、作家洪烛于2020年3月18日下午18时许于南京去世。
洪烛(1967—2020):原名王军,1967年生于南京,1985年保送武汉大学,1989年分配到北京,现任中国文联出版社编辑室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诗集《蓝色的初恋》《南方音乐》《你是一张旧照片》《我的西域》《仓央嘉措心史》《仓央嘉措情史》,长篇小说《两栖人》,散文集、评论集、历史文化专著等数十种。另有《中国美味礼赞》《千年一梦紫禁城》《北京AtoZ》《北京往事》等在日本、美国、新加坡、中国台湾出有日文版、英文版、繁体字版。九十年代成为掀起散文热的现象之一,被《女友》杂志评为“全国十佳青年作家”。 获中国散文学会冰心散文奖、中国诗歌学会徐志摩诗歌奖、老舍文学奖散文奖、路遥青年文学大奖、 央视电视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2008年中国散文年度金奖,2013年《海外诗刊》年度诗人奖,《萌芽》文学奖及《中国青年》《诗刊》《星星》等奖项。2012年入选博客十年“影响中国百名博客”。
洪烛诗选
桃花扇
这把祖传的扇子
注定属于秦淮河的。秦淮河畔的桃花
开得比别处要鲜艳一些
你咳溅在扇面上的血迹
是额外的一朵
风是没有骨头的,你摇动的扇子
使风有了骨头
这条河流的传说
注定与一个女人有关。扇子的正面与背面
分别是夜与昼、生与死、爱与恨
是此岸与彼岸。你的手却不得不
承担起这一切,于是夜色般低垂的长发
成了秦淮河的支流
水是没有骨头的,你留下的影子
使水有了骨头
你的扇子是风的骨头
你的影子是水的骨头,至于你的名字
是那一段历史的骨头
别人的花朵轻飘飘
你的花朵沉甸甸
(原载2016年11月25日《华语诗刊》)
在敦煌
在敦煌,我用沙子洗手
然后捧读经卷
我用沙子洗脸,然后揽镜自照
作为来自南方水乡的朝圣者
走了太远的路,我终于站住了
用晒得滚烫的沙子洗脚……
全身上下、干净得像一个新生儿
那比我先来的佛
在石窟里住了一千年
每天都这样:用飞扬的沙子洗澡
他看着我,就像看见初来乍到的自己
嘴角忍不住流露出
似曾相识的微笑
(刊载于《诗刊》2011年12月下半月刊)
仓央嘉措心史(组诗)
【玛吉阿米的背影】
让月亮转个身
我想看看它的背面
是一样的明亮
还是漆黑一片?
让雪山转个身
我想看看它的背面
是长出了青草
还是覆盖着更厚的冰雪?
让布达拉宫转个身
我想看看它的背面
是砌着同样多的阶梯
还是悬崖峭壁?
月亮和雪山没有转身,玛吉阿米
你却转身了。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为什么偏偏没想到
你也有另一面?你也会离我越来越远?
让转经筒转个身
摸到一样的质地和花纹
让八廓街转个身
哪里的人群都那么拥挤
玛吉阿米,莫非你背后也长着眼睛?
否则怎么知道:目送你离去
我有最悲伤的表情?
你走走停停,分明是不忍心
【酥油灯】
捧在胸前的酥油灯
最怕失手打碎
我不怕两手空空
怕的是拥有后的失落
点了半夜的酥油灯
最怕被风吹灭
我不怕黑暗
怕的是熄灭前的那一闪亮
这是你送我的酥油灯啊
我得小心保管
抱在怀里走路,不怕自己摔跤
怕把这易碎品摔碎了
这是你点亮的酥油灯啊
我得耐心照看
风吹灭了,当然还可以再点上
只是怎么也比不上:你亲手传递的温暖
亮了一天一夜的酥油灯
最怕第二个昼夜接不上
我得原路返回。不说自己想你了
只说灯盏里的油快烧干了
心急如火的酥油灯
最怕渴死在半道上
灯和人一样,对重逢充满渴望
离别的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呀
【莲花生】
先有莲花生,后有万物生
莲花生万物
万物生我,生我们
先有莲花生,后有金刚经
你能把花纹读成经文
就能从经文里看见花纹
先有莲花生,后有转经筒
花开花谢都记不住
只记住:转山转水转法轮
先有莲花生,后有布达拉宫
柔软的花瓣长成坚硬的墙壁
包裹一颗容易受伤的心
布达拉宫的莲花宝座
上面坐着一个人
先有莲花生,后有仓央嘉措
他只怕痒,却不怕疼
锥心的刺痛,他也仅仅
抿了抿嘴唇
有什么诀窍吗?只知道什么叫爱
却不知道什么叫恨
【罗布林卡:活佛的夏宫】
一生有长有短,我最爱你的少年
一年四季,我只爱你的夏天
一个月有三十天,我最爱第一天
一天里的白昼与黑夜
我只爱中间的那一瞬间
你有一百座宫殿
我只爱宫殿后面的花园
花园里有人也有花,我只爱你的脸
人的表情有喜怒哀乐
我只爱你的笑,看不见其余的一切
你冲所有人笑啊,有深有浅
我却以为只跟我面对面
大地上有许多高原
我只爱高原中的高原
高原上有许多城镇
我只爱拉萨。它仿佛不属于人间
拉萨有许多让人迷路的街道
我只爱通向你的那一条。一找就找到了
围绕你转了一圈又一圈。为什么呢?
我也说不清呀。好像只为了看你一眼
(原载《星星》诗刊2013年第10期
青海:从循化到贵德(组诗)
【骆驼运来的古兰经】
我看见褪色的手抄本
却看不见那匹走累了的骆驼
它已和这本书融为一体?
跋涉还在继续:它把泛黄的纸张
当成另一片沙漠
一步步走进去
留下的脚印,和那一行行
神圣的阿拉伯文字,重叠在一起
这时才知道:自己长途背负着的古兰经
里面有一个更大的世界
撤马尔罕不是起点
青海循化也不是终点……
现实中的沙漠还没有改造成绿洲
书里面的沧海正在变作桑田
掀开任何一页,都能听见
一缕若隐若现的驼铃
骆驼走得越来越远
经卷却离我越来越近
【骆驼泉】
那一路东行的骆驼
走到青海循化就不愿走了
摇身变作一尊雕塑
那一路东行的云彩
飘到骆驼泉上空感到渴了
低头俯饮大地酿造的美酒
那一路东行的我
在这里卸下沉重的包袱
即使还没有认出眼前是一片最美的绿洲
却彻底忘掉沿途遇见的沙漠
骆驼变成了塑像,还是变成了我?
我的嗓眼里也有一股清泉
整日整夜地唱出情歌?
我变成云彩,还是变成骆驼?
不怕千万里的风沙把衣裳磨破
因为我的梦包裹得好好的
梦,掀开了一页又一页
越做越美,越做越像是真的
那不愿醒来的,是走累了的骆驼
还是唱歌时一点不感到累的我?
【撒拉人有两个家】
一个人可以有两个家
出发时告别父母的家
到达的地方是儿女的家
一本书可以有两个家
掀开封面是一个家
合上封底是另一个家
一只骆驼可以有两个家
两座驼峰是两个家
相距很近,又很远
撒拉人也有两个家
一个叫撒马尔罕,一个叫青海循化
这是记忆中的两座驼峰
坐在驼峰之间的旅行者是想家的
一会儿想这个家
一会儿想那个家
因为搬家,他格外地想家
因为想家,他才不断地搬家
直到家跟自己想的一样……
【撒拉人的路】
在撒马尔罕买下的驼队
走到青海循化,只剩下一只白骆驼
从撒马尔罕出发的千百位男女老少
走到青海循化,只剩下十八个兄弟
路实在太远了,走着走着
要么把路给走丢了
要么被路给走丢了
在撒马尔罕唱的歌
走到青海循化,还能听见
在撒马尔罕播下的种籽
选择了另一个地方,开花结果
路实在太神奇了,能够找到路
是一种幸福,能够把路走完
是更大的幸福
路的前面还有路
路的后面仍然是路
撒马尔罕并不是开始
青海循化并不是结束
你在路上走着,路在你脚下走着
这条路有勇气不断地走着、走着
为了认识更多的路
(原载《星星》诗刊2014年第10期)
仓央嘉措的西藏 (组诗)
【在神山冈仁波齐的下面,是人间】
在神山冈仁波齐的下面
小贩兜售的孔雀石可能是假的
不过是一些成本低廉的工艺品
没准真的孔雀石她也没见过呢
在神山冈仁波齐的下面
她的微笑也可能是假的
不过是为了我能出个好价钱
没准她心里正发愁游客越来越挑剔了
在神山冈仁波齐的下面
甚至她本人都可能是假冒的
并非土生土长的藏族人,而是内地来讨生活的
不过披一件藏袍,说着憋脚的藏语
在神山冈仁波齐的下面
什么都可以不真实。包括导游讲解仓央嘉措来过这里
都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依据的传说
我相信她也是善意的:为了让雪山有人的体温,别那么冷
在神山冈仁波齐的下面
是人间
然而只要冈仁波齐神山是真的
这些世俗的小插曲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神山也有假山,我才会崩溃
并且承认自己上当受骗
即使神也可能是假的,山总该是真的吧?
谁有本事造出一座
假的冈仁波齐峰?
只要冈仁波齐峰是真的
我就会觉得周围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都很美,也很值
【石头开花】
大昭寺门前的青石地板
有深深的印痕,有人说
那是信徒们磕等身长头留下的
我想起老家的青石井栏
也有类似的刻痕。不是刀砍的
不是斧凿的,是提水的井绳
长年累月勒出来的
绳索不知道疼,木桶不知道疼
可那磕击地面的额头是肉长的
是知道疼的
正是这知冷知热的额头
敲开了佛的门
敲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
使已知的,更厚重
使未知的,更辽阔
哪来那么大的劲儿?没有一生的坚持
三生的坚持、世世代代的坚持
怎么能让石破天惊?
我相信他们每磕一个等身长头
就像我的乡亲从井里提起一桶救命的水
不仅感到劳累,更感到满足
是的,一群弯着腰的人就这样
从大地深处源源不断地
汲取了飞翔的力量
这股力量是看得见的,使不可能的事情
成为可能。譬如,让石头开花
【倒淌河】
你说河水可以倒淌
泪水为什么不可以倒淌呢?
从眼里又流回心里去了
你说泪水可以忍住
悲伤为什么不可以忍住呢?
是不想忍住,还是忍不住?
从我的心里又流到你的心里去了
你说泪水是河水的源头
我说河水是泪水的下游
有什么区别吗?
你不还是你,我不还是我吗?
倒淌的河流依然是河流
只不过在遇见你的时候
掉了个头
你说时光可以倒流
前世与今生为什么不可以倒流呢?
我越往前走就越想回头
你说河水可以断流
记忆为什么不可以断流呢?
忘掉你,是多么难的事情
【西藏谚语:先有大昭寺,后有拉萨城】
八廓街原本没有街
围绕大昭寺转经的人多了
密集脚印踩出的小径,成为这条街的雏形
大昭寺原本没有寺
松赞干布供奉文成公主带来的佛像
在卧堂湖修建了最伟大的寺庙
拉萨城原本没有城
大昭寺和布达拉宫拔地而起
自然吸引来无数的居民
布达拉宫原本没有宫
松赞干布“为公主筑一城以夸后世”
这座宫殿的源头,是爱情
玛吉阿米?原本没有这个人啊
那是六世达赖喇嘛,在布达拉宫仰望月亮
而看见佛的化身
八廓街的黄房子?原本也没有啊
你和我为安慰苦命的仓央嘉措,给他虚构了一个情人
之后,又虚构了一个约会的地点
一切原本就是梦啊
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人
愿意把梦当真。在感动自己之余也感动了别人
(原载《星星》2015年第10期)
酥油灯的饥渴
我吃掉碗里的酥油
贪婪的舌头是一根灯芯
把灯光一饮而尽
我终于不渴了,可又饿了:
吃掉了光明,接着吃黑暗
我吃掉自己的影子
连骨头都不吐
影子本身就没有骨头?
我终于成为没有影子的人
吃掉了存在,接着吃空虚
我吃掉地上的脚印
不是因为有好大的胃口
而是雪化了。万念俱灰
我向天地讨还一身清白:
吃掉了来路,接着吃去路
我吃掉情人的眼泪
把她弄脏了的脸舔干净
就当一切没有发生?
满肚子的苦水,又增加几滴:
吃掉了相聚,接着吃别离
(原载《诗刊》2015年6期下半月刊)
【北漂之歌】
北京,即使我再想拥有你
也不可能拥有你的全部
我只想在四环外,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只想拥有你的一百平米
小小的产权证上,写着我的名字
瞧,我没有白来啊,我把名字
写在你的土地上了
你的道路,没有一辆汽车属于我
那就给我一辆自行车吧
想像自己骑马,跨进古老的大前门
这是我一个人的入城式
即使在慢车道上,心跳得还是很快啊
你的故宫、你的博物馆、你的圆明园
都打开,让我看看吧
没法拥有任何一座公园
就拥有一张门票吧。把票根当作书签
夹进书里,这本书永远读不完了
我还要有一张交通卡,换乘公交车、地铁
刷一下就能走好远
我会往这卡里面续添进无限的梦想
把你的每一个地名全摸熟了
北京,无法拥有你的全部
那就让我的全部,为你所拥有
过街时看见绿灯,看见你正在冲我笑
我来北京的年轮,比北京的环形路
还多好多圈呢。那是我心里的五环、六环……
不是离你越来越远,而是离你越来越近
【初恋北京】
由于第一次是从公园南门进入北海
北海,永远在我的北边
哪怕租借的木船已在北岸停泊
纵身一跳的瞬间,觉得白塔
以及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的老歌
仍然在我北边。怎么使劲也够不着
由于第一次是站在广场仰望天安门
天安门,永远在我的北边
虽然很多次穿过天安门去参观故宫
怎么也没记住天安门背面的样子
金水桥以及城楼上悬挂的领袖像,即使梦中
仍然在我北边。怎么看也看不够
由于第一次是走出火车站看见北京
北京,永远在我这个南方人的北边
即使在这座城市一呆就是二十年
不管挤公交车,乘地铁,打的或者骑单车
总觉得那些胡同,四合院,王府和星级饭店
没有一间房子属于我,仍然在我北边
最热闹的时候,我心里也闪烁着
一缕郊区的寂寞
【北海的白塔】
第一次见你就想抱你一下
我把你叫作:北京的小胖子
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莫非我的胸怀
变得开阔了?装得下你了?
有一段时间,每天上下班
都要经过北海公园
隔着铁栅栏,巡逻的哨兵
以及好大一片湖,我还是想抱你一下
仿佛我的胳膊确实可以伸得老长
二十多年过去,你仍然长得白白胖胖
笑眯眯地望着我
你没有变化,我却有变化了
我的皱纹比你都多了,还有了白头发
惟一没变的,是看见你就想抱你一下
毕竟你是我
来到北京后认的第一个亲人
你知道吗?跟你一样
我心里也有一座北海
有时候甜,有时候苦
跟你一样,我也说不清
是苦的时候多,还是甜的时候多?
【北京的风】
我被北京的风撞了一下腰
北京的风很大。风的劲儿很大
走出火车站,就被撞了一下腰
是被风,还是被另一个远行人?
动作可真够猛的
单程车票,也被撞了一下腰
经过剪票口,留下小小的创伤
(我的袖口、裤管、行囊,都装满了风)
我被异乡的风撞了一下腰
故乡显得更远了,隔着群山、河流
以及好大好大的风
走在二环路上,顶着风
走在三环路上,顶着风
走在四环路上,还是顶着风
北京的风很大,风的上面还有风
似乎不欢迎我
抑或,与我一见如故?
即使这样,我也不能轻易退却
毕竟,背后有一个故乡在撑腰
北京的风有多大,我的劲儿就有多大
当然这是十年前的北京,十年前的我
十年前刮起的大风
是风在说,还是我在说:
请原谅,我把你撞疼了吧?
【你的名字叫圆明园】
即使某一天,你只剩下一块砖头
这块砖头,还是叫作圆明园
即使这块砖头,被挪到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也变成了圆明园
即使原地,连一块砖头都没有了
谁站在这里,谁就是圆明园
即使再也没人愿意来这里看一看
废墟也知道:自己是圆明园
附记:
2018年11月23,得知洪烛在一个活动现场突发脑溢血,心中猛然一惊……之后看他的朋友圈,就停留在那个活动现场的几张图片中。2019年10月23日,又看到他发的一张照片,注明是春天的中日友好医院。之后……
回忆与洪烛的诸多交流交往,愈感生命的不虞与悲凉……
洪烛燃尽,永逝春天!
人间痛失一作家,世上难觅好诗人。
纪念和追忆洪烛的文章,请发邮箱zgzhoubu@126.com。统一刊发。(周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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