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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欣赏:《斑鸠镇》组诗(梁小兰)
发布时间:2021-11-18作者:来源:点击:
诗人简介:梁小兰,女,山西长治人。系北京延庆某小学教师。曾就读于北京老舍文学院第二届中青年作家(诗歌)高研班。业余写诗、画画。诗歌作品散见于《诗探索》《北京文学》《青年文学》《草堂》《诗林》等多家报刊。获第十一届“诗探索·红高粱诗歌奖”。出版诗集《玻璃上的光》。现居北京。
斑鸠镇(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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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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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的斑鸠
两只斑鸠在雪地上,边走边觅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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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是静的,大树是静的
云朵在天空中也是静的
两只斑鸠一前一后,像两个绅士
迈着优雅的步伐,偶而
鼓动腮部发出咕咕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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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它们昨日就来过
前日也来过的
同样的姿态,同样的叫声
生活好像是重复的
唯一不同的是
昨天是三只斑鸠,今天是两只
那飞离的,病了的,或死去的,是
重复中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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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空旷静谧
我一时想到父亲、母亲
也是这样,话语不多
反复重复昨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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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上的修鞋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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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星期五下午,那个
长满花白头发的老鞋匠就来到斑鸠镇
手中的家伙什还没摆放好
就有人来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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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鞋匠使用修鞋机
修鞋机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呓语
像陪老鞋匠说话,又像替老鞋匠说话
说的是什么,只有老鞋匠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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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活儿干完了
老鞋匠收拾起工具,骑上
那辆破旧自行车
静静消失在来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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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两边
斑鸠高声地叫,低沉地叫
仿佛是
迎接老鞋匠和送走老鞋匠的
唯一的,斑鸠镇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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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鸠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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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被斑鸠的叫声诱惑
我往有声音的地方去
但是,没看到斑鸠
它们的声音忽远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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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图翻译它们的语言
用疑问、祈使的语气
用陈述、感叹的语气
每一句都像是,又都不是
它们的叫声连续不断,有时又很短促
或者只是说了一些词或词组
有好一阵,它们不再叫了
我暗自猜测:
它们是午休了还是忙碌呢
我也跟着沉默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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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它们又叫起来,就在不远的树上
那声音仿佛是:不哭,不哭
像是安慰孤寂的村庄
像是安慰孤寂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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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斑鸠镇旅行的人
有形单影只的人来斑鸠镇骑游
有成群结队的人来斑鸠镇旅游
斑鸠镇有什么诱惑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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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池长满了蓬萍草、野慈姑的湖水吗?
夏日,它们更加繁茂了
是那座高不算太高、低也不算太低的石头山吗?
从石峰里,石仙桃、酢浆草长出来
到秋天,火炬树的叶子全红了
秋天被它们深深沦陷
是它们吸引了游人吗?
还是斑鸠、布谷鸟、画眉、蓝鹊的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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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又一波的游人来斑鸠镇
看山,赏水,观林,听鸟鸣
他们走后,整个斑鸠镇就陷入更深地
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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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鸠镇的黄昏
临近黄昏
斑鸠镇外工作的人都回了家
也有很多人工作结束后从斑鸠镇离去
落日透过槐树林洒下斑驳阳光,后来
那温暖的光越来越少,最后
消失了
斑鸠镇沉默在一片灰色调里
此时,若有风,也是微微的
此时,若有声音,也是轻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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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斑鸠湖边静坐
听青蛙呱呱地叫,看莲叶上露珠滚动
长腿蜘蛛跑动,水面荡起涟漪
面对湖水,我好像没什么
要想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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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无数只萤火虫飞过来
发出蓝绿色的幽光,那光越来越亮
越来越多
仿佛无数亡灵
趁着斑鸠镇的黄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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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隐寺
在斑鸠镇东南角,坐落着一座寺庙——林隐寺
寺前有竹林,寺后有青山
几年前,一个住持在此圆寂
此后,再无僧人来此念经、打坐
只有一位清洁工每日来此打扫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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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个说书人来此说书
听书的是:门前的石狮子、两颗海棠、三棵菩提、四棵松柏
后来,又有一个说书人来
后来,又有一个说书人来
三个说书人轮番说书,道具是
一红木桌、一竹扇、一紫檀醒目
听众除了他们自己
还有门前的石狮子、两颗海棠、三棵菩提、四棵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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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得意处,他们横眉、怒目、大笑、嗔、怪
讲到高潮处一拍那紫檀醒目
说书时,整个林隐寺很静
当他们说完书离开
林隐寺就陷入巨大空寂
只有那些树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声音
仿佛在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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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林隐寺更像个悬念
隐遁在斑鸠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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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鸠镇上的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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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斑鸠镇生活的,很多是异乡人
剃头匠老陈是山东人,剃头之余喜欢喝酒
去年,他那耳聋的媳妇去世
从此,他把酒戒了
酿酒的老李是东北大汉,佝偻了腰
他家酿酒用玉米,用高粱,用大豆
堆成山的酒糟,常把斑鸠镇熏得微醉
大胡子油漆匠赵山常年一身油漆味儿
说话总是夹杂着斑鸠镇方言和他家乡的方言
他手艺极好,斑鸠镇的女子看上了他
从此,他在此安了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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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鸠镇还有很多异乡人
他们熟悉这个小镇的街道、风情
他们喜欢斑鸠镇的藤蔓、残墙、青石板路
他们已习惯斑鸠镇的落叶、钟声、鸟鸣
他们过着相同或不相同的生活
爱斑鸠镇,也爱他们的家乡
爱他们的家乡,也爱斑鸠镇
永恒的落日、月亮和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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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上的钟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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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小镇上唯一的钟表匠
是个外乡人,但已听不出他的乡音
他在此生活很多年了
修钟表是他唯一的生计
也因此,当他走在斑鸠镇的街道上
人们忘记他的名字
都喊他小钟、老钟,好像他姓“钟”似的
仿佛还能听到时针、分针、秒针的声音从他体内
隐秘地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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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我拿着一只旧腕表找他修理
他正拿着镊子小心鼓捣钟表零件
各种各样的钟表挂满小店的墙
店内响着各种钟表的声音
大的、小的、粗的、细的
整个斑鸠镇的时间都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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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他抬起头,把目镜往额头一扶
拿起我那只旧的表
拆卸、清洗、上油、测试……
那一刻,我觉得
他仿佛不是修钟表的人
而是小镇一个精密仪器
我听到了他身上时光的
滴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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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磨坊的老人
中秋夜,镇上开磨坊的老人去世了
他在老磨坊劳作了20多年
过去的时光里,每天早上八九点
就听到磨房里机器隆隆地响
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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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麦磨成白花花的面粉
把玉米粒磨成金黄的玉米渣
把谷子磨成一粒粒饱满的小米
……
他每天的工作单调又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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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人们习惯了买面粉、买小米……
磨坊里的声音渐渐少了,但老人还在磨坊坚守
同他一同坚守的,还有他一头灰白的头发
永远裹满了粮食的灰尘……
也许弹一弹,随时
会弹出一大把一大把的面粉、豆粉、玉米粉、麦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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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老人去世了
磨坊里再也不会传出隆隆的机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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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夜
那个磨坊里的老人化成了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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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顶上的斑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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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鸠又在楼顶上叫了
起初是一只,后又飞来一只
两只斑鸠的声音,抑扬顿挫
一唱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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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纳鞋底的老婆婆说:斑鸠思春咧
仔细看去,一只斑鸠正在不停地向另一只斑鸠弯腰、作揖
它诱引异性的样子很谦卑,还有些低声下气
而另一只呢,假装不屑,假装逃避
还假装反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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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十八岁的表哥追求表嫂
也是如此的虔诚,像那只雄性斑鸠一样
不断递出自己的谦恭
把自己在田野采摘的野花送出去
把自己果园里的瓜果送出去
把自己爱的热烈的眼神送出去
把自己捂热的心送出去
表嫂完全接受了
还扭捏,还羞怯,还不安
也似那只雌斑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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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顶上的两只斑鸠飞起来,纠缠一阵后
安静地站在楼顶上,俯视楼下:
纳鞋底的老婆婆、卖梨的驼背老汉、懒洋洋的猫……
三两片梨树叶子正在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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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鸠再叫几声后,天就近黄昏了
黄昏带来晦暗,也
带来金子般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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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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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斑鸠镇,一些微小的事物是不得不说的
比如在王二嫂家门楼上搭网的一只大黑蜘蛛
它在天空荡漾,像一个黑面门神
有人多次要将那网捅破,王二嫂都拦着
一只蛛蛛,也是要生存的
那网结在半空,已是对人间最好的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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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斑鸠镇,有斑鸠也有喜鹊
听到喜鹊的叫声,大家欢喜
听到斑鸠的叫声,大家也欢喜
乌鸦飞来,大家也不感到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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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无数蝉在树上鸣叫
这叫声打破斑鸠镇的宁静
也将斑鸠镇带入更深地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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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斑鸠镇,最不足道的是爬山虎
它满怀热烈,爬满斑鸠镇的街道
爬满斑鸠镇的房子
一到秋天,把斑鸠镇染的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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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斑鸠镇,无数微小事物
和谐相处,它们
有时高声喧哗,有时沉默不语
将斑鸠镇守护在云朵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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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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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边,梭鱼草开出紫色的花
点水的蜻蜓重复着老式动作,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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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桥上,我和母亲走着
时间和落日都在缓慢地移动
不远处,绿头大鸭领着它的小鸭在水里游
我回头看我的母亲,她还是比我高
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直是比我高的
现在,她老了,也还是比我高
我走在她前面,还是像一只小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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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让某些记忆永远刻在一个维度?
是什么让一些形象永不流逝、衰老?
是云朵? 是星辰?
还是一个小小的雀斑?一声低低地呼唤?
一个缓慢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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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来,看水中
我和母亲的倒影是那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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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径通幽,寂静被风斜着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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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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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截古城墙
越来越短,越来越矮
越来越佝偻,越来越有太多的皱纹
越来越没有活力,越来越衰老
我想如果没有什么东西阻挡它倒下去
它的五脏六腑就要碎裂
它那说庞大也不庞大说小也不小的身体
就要“轰”地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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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真正的土做的,是土夯的城墙
在一阵秋风中
我听见它不易觉察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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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原本是小镇的盔甲,几百年护佑小镇
挨过刀戳、炮轰、烟熏、火烧、血染
如今,它再无什么用
像一个耄耋老人
杂草凄凄,生出苍老凌乱的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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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一群一群的鸟在夕阳快落时
落在上面
瞭望、鸣叫、隐蔽、觅食、小憩、寻偶……
唯有夕阳
带给它慈悲而绚丽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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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我看到它还那么笃定地站立
斑驳陈旧
仿佛要做一个永久的藏品
陈列在小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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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根枯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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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那两根枯藤吧,它们互相扭结、纠缠
攀爬在对面的墙上
延伸出那么多粗的、细的、长的、短的
数不清的枝条
岁月正一步步将它们侵蚀,而
它们仍倔强地挺立
不喊痛、不展示出悲切
不向生命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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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中,总有一些东西
让你感动
就像这两根枯藤,明明正在枯萎
却昂扬着头,抵御着风、雨、雪
是什么让它们内心充盈着希望和热血
很多次,我看到母亲站在枯藤面前
摩挲它们粗糙的皮,对它们喃喃说话
打了水浇灌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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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春天,两根枯藤
突然发出嫩芽,后来
长出了一片、两片、很多片小叶
是奇迹 ,它们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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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黎明,母亲又将一桶水浇灌在枯藤根上
我看到,叶片上一滴滴露水散发出光芒
我知道,那种耀眼的光
一定是母爱的力量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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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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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老井,已废弃多年
井口被封
辘轳上没了绳子
二十多年前,它曾是镇上唯一的水井
镇上的人排队到这里取水
那水,清洌,甘甜,不知喂养了多少人
-
很多次,我跟着母亲
到这里来打水
看打水的人,躬身摇着辘轳
听辘轳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等的时间长了,我便在那里
揣测辘轳在说什么
有时,它好像说的是:水真甜啊
有时,它好像催促打水的人:快呀,快呀
有时,又好像在喊:累咧,累咧
打水的人却从不理会辘轳在说什么
打完水后,担着两个水桶摇摇晃晃离开
水桶晃荡,水洒一路
走过的青石板路便像下了雨一样
-
后来,镇子里引来自来水
人们便不再到这里打水
原本日夜不停的摇辘轳声再也不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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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斑鸠经常来这里
麻雀和喜鹊也经常来这里
它们蹲在辘轳上
代替镇子上的人
陪老井聊天、说镇子的往事
听井里的水还在日夜不停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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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的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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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又在地里翻红薯秧了
茫茫旷野,遍地绿色
只有母亲一个人的身影是灰色的
周围很静,连静也是绿色的
母亲像一个灰色地鼠一样
动作不疾不缓,有序地
把那些匍匐在地的不定根拔出来
朝向阳光
绿色的甲壳虫爬到她手上
她浑然不觉,蚂蚁也趁机跑到她衣服上
闻闻她的气息
母亲还是不停歇地翻动红薯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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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有斑鸠的声音传来,这叫声好像
也是绿色的
母亲偶而停下,那歌声兴许打动她了
她也哼起歌来
-
这是七八月份,母亲也成为
茫茫旷野上的一抹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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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鸠镇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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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从这里到达斑鸠镇
很多人也从这里到达斑鸠镇以外的地方
有的人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有的人来到这里再也没有离开过
更多的人从这里来来去去,将小镇
看作一个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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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六点,我徘徊在此
陪我来的,还有我的父亲
我有太多的话,想要说
我又没有什么话,要说出口
每一次回来,像一片落叶又飞回树枝
每一次离开,像一滴水离开一条河
每一次来去,都要撕扯内心与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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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站的钟声响了,在空旷中
回声苍茫
它又一次震撼我,将我的思绪
拉回第一次离开、第二次离开、第三次离开
第五次、六次、七次、八次离开
每一次又慌乱又不安,又决绝又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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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大大的皮箱,我在人群中行走
皮箱里装了什么?
是一湖水?一座山?还是一箱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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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火车进站了
我知道
我又将开始一种生活
如断梗,如飘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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