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敦煌,最难忘月牙泉。
山很白,天很蓝,就那么一汪禅意的水,就那么一汪远离尘嚣的水,泊着天光云影,泊着梦幻和诗情,守望苍茫的时间岁月。
泉清清的,静静的,许许多多传说沉在水底。铁背魚在七星草之间游来游去,自得其乐。哪里有禅师的瓣瓣心香?哪里有诗客的片片诗草?一千年又是一千年,都不见了,只留下这瘦水,这白芦;只留下鸣沙晓月,陪伴那悠悠清波.....
那是秋天的一个黄昏,我坐在月牙泉的岸边。游客渐渐希少了,偶尔能听到几声驼铃。没有风,几株沙枣树静默肃立。刚升起的弦月倒映在泉心,像一瓣金黄的雏菊,孤寂而又清冷。天上的月牙,水中的月牙,缓缓漂移着,仿佛在寻找远逝的岁月。这是秦时的月,这是汉时的月,这也是唐宋明清的月,从古至今照耀着敦煌,照耀着莫高窟的佛陀世界,也照耀着普通百姓的精神家园。那水,永恒地停泊在红尘边缘;那水千秋万代还是清清淡淡。
水草。芦花。秋空。秋月。那是远古的画么?那是边塞的诗么?时空茫茫,美景依旧,望着月牙泉,我突然想起了渥洼池,想起了那匹神奇的白马。传说汉武帝时,有个名叫暴利长的役夫在渥洼池边劳作,偶然间发现了一匹神骥,它毛色纯白,目光似炬,奔腾若流星飞驰,四蹄飒踏生风。暴利长苦心设计,历尽艰险将马制服,然后骑着它,翻越万水千山,将其送进汉朝王宫。武帝见后大喜,命名曰天马。这个故事以白失去自由作结,千载之后,令人思之怅怅。不管渥洼池是不是月牙泉,但有水的地方都会有盈盈柔情。我想,在白马离去的那一刻,泉边的胡杨和芦苇一定挂满了泪水,于清风明月中摇曳点点相思。
月牙泉是敦煌的眼睛。
敦煌很古老了,它的历史能写成一部厚厚的大书,但月牙泉依旧年轻,神采奕奕。临泉而坐,我仿佛感到她那清亮潮湿的目光正逼近心灵。是的,这泉是岁月的窗囗,透过那清澈的水波涟漪,可以看到遥远的过去。在时间的彼岸,在岁月的远方,闪现着三危山的佛光,飘荡着乐僔和尚的灵魂,有天马的传说,有飞天仙女的故事,有那弯永不沉沦的月牙......白云苍狗,千年春秋随风而逝,留下这清瞳,这明眩,向我,也向红尘世界默默诉说,诉说什么是圣洁,什么是永恒。
守望月牙泉,就是守望历史,就是守望灵魂。在敦煌旅行的日子里,我有幸读到雒青之先生的《百年敦煌》,通过那些生动朴实的文字,我认识了王圆箓、斯坦因,也认识了张大千、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百年风云,惚兮恍兮,闭目遐思,脑海中不断浮现着两个场景:那是个起风的黄昏,残阳如雪,古道苍茫。斯坦因驱着马车缓缓前行,驶向漫漫的丝绸之路,他的车上装满了从敦煌藏经洞里盗掘出的珍贵文物。车辚辚,马啸啸,大西北的白草胡杨无可奈何地挥舞着枝条,书写着悲愤、悲凉。又是一个黄昏,鸣沙山阒寂元声,一弯黄月高挂苍穹,大千世界一大千走来了,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千佛洞。一盏油灯,光焰灼灼,照亮了那些精美绝伦的壁画,也照亮了张大千的人格、精神世界。他圪蹴在昏暗的洞窟里,白天画,晚上画,爬着画,躺着画,短短两年就临摩了270多件,第一次把敦煌艺术展现给中国和世界。后来张大千走了,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又来了,他们继承了大千事业,一干就是几十个春秋。
月牙泉很静很清,纤尘不染的泉眼贮满了历史沧桑。不老不涸的水呵,凝望着幢幢鬼影,也深情地注视着那些高贵而伟大的灵魂;清冽碧澈的水呵,泊满了时光的枫叶,让我们去凭吊,去阅读,去思考。
是的,月牙泉是敦煌的眼睛。
秋夜,敦煌华灯灿烂,人声鼎沸,东南西北的游客汇聚此地,尽情领略佛教圣地的民俗风情,感受丝路古城的现代化气息。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月牙泉边,默默地看水边的芦苇、胡杨,看着月亮的影子融入那一汪水,幻化成淡蓝的诗思与梦......
千年等一回呵,千年后敦煌的梦是否依旧淡蓝,敦煌的眼晴是否依旧清澈、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