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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慕容智墓志铭》释读的几个问题
发布时间:2022-11-20作者:来源:点击:
关于《慕容智墓志铭》释读的几个问题
郝厚璋 刘开柱
(2022年11月12日开笔,
2022年11月19日终稿)
凉州出土的慕容智墓被称为2021年中国十大考古成果。考古报告发表后,引起了社会各界的热议,尤其在《慕容智墓志铭》的录字、标点方面非议比较集中。综合各方面提出的问题,本文着重谈谈《慕容智墓志铭》的录字、标点问题,并对各方面关注的是“昂城”还是“昴城”的问题用证据说说话。
为了便于对照,本文将作者对《慕容智墓志铭》的录字、标点订正文本放在最前面,将权威学术期刊发表的考古报告所载录字、标点文本原文原样放在最后面,对本文所及之处用加黑字体醒目标识,并各附上《慕容智墓志铭》碑面图片一张,以便各位对证。
不当之处,敬请批评指正!
一、碑文录字、断句、标点如下
(说明:“/”为碑面文字另起行标识)
大周故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员外置喜王慕/容府君墓志铭并序
王讳智,字哲,阴山人,拔勤豆/可汗第三子也。原夫圆穹写象,珠昴为夷落之墟;方/礴凝形,玉塞列藩维之固。其有守中外,沐淳和,贵诗/书,践仁义,则王家之生常矣;廓青海,净湟川,率荒陬,/欵正朔,则主家之积习矣。故能爪牙上国,跨蹑边亭,/控长河以为防,居磐石而作固。
灵源茂绪,可略言焉:/祖丽杜吐浑可汗。父诺曷钵,尚大长公主,驸马都尉,/跋勤豆可汗。
王以龟组荣班,鱼轩懿戚。出总戎律,敷/德化以调人;入奉皇猷,耿忠贞而事主。有制/曰:“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豪望,材略有闻,宜加戎职,/可左领军将军。”俄加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望重边亭,誉隆藩邸。西园清夜,敬爱忘疲,东阁芳晨,言/谈莫倦。诚可长隆显祑,永奉宸居。岂谓齐桓之痾/先侵骨髓,晋景之瘵已入膏肓。天授二年三月二日,/薨于灵府之官舍,春秋卌有二。即其年九月五日,迁/葬于大可汗陵,礼也!
上悬乌兔,下临城阙。草露朝清,/松风夜发。泣岘山之泪隋(堕),悲陇水之声咽。呜,哀哉!乃/为铭曰 :
丹乌迅速,白兔苍茫。两楹流奠,二竖□殃。/崩城恸哭,变竹悲伤。一铭翠琰,地久天长。
二、关于断句、标点
《慕容智墓志铭》为骈体文,属于宫廷官方文牍,这点毫无疑问。丧葬礼仪是古代礼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有一套不同于大众语言的独立语言体系,与之相承的丧葬文牍另有一套独立的专用字。在意思表述上虽然与大众语言的意思表面上差不多,但在丧葬文牍中必须用丧葬礼仪用字,而不取大众语言的用字。同样,古代宫廷文牍也另有一套专用字,用古字从古礼的情况比较常见。出自古代宫廷的官方文牍,其遣词使韵非常讲究,用字尤其严谨,字义确定不含糊是其最基本的要求。也就是说,墓志铭中包含的文化知识是方方面面的,绝非一知半解能够准确解读。牢牢把握了这些特点,是做到断句、标点、录字、释义准确完整的最基础工夫,绝不是谁在考古行业谁就识读能力最强,更不是谁权威谁就最正确。
1、“其有守中,外沐淳和,贵诗书,践仁义,则王家之生常矣”
准确断句为:“其有守中外,沐淳和,贵诗书,践仁义,则王家之生常矣”。
该句语式上与下句“廓青海,净湟川,率荒陬,欵正朔,则主家之积习矣”两两相对,这是骈体文的基本规矩,否则就是对骈体文基本规范的违反。此其一。
“守、沐、贵、践”四字,分别为动词。“中外、淳和、诗书、仁义”意即“中与外、淳与和、诗与书、仁与义”,分别为由两个名词单字构成的并列式名词。其基本句式是,一个单字动词支配一个并列式名词。此其二。
如果按“其有守中,外沐淳和”断句,虽然“外沐淳和”貌似讲得通,但“其有守中”内在上因多歧义而意思不确。须知,古人用字以字义游离不能确解为大忌,古代官方文牍尤其重此讲究。且“守中(动词+名词)”“淳和(名词+名词)”不对称,违反骈体文的基本规范。此其三。
如果对断句为“其有-守中外,沐淳和,贵诗书,践仁义,则王家之生常矣”还不能理解,可参看碑文“原夫”“故能”“诚可”“岂谓”等句式就清楚无疑了。此其四。
2、“父诺曷钵,尚大长公主,驸马都尉、跋勤豆可汗。”
准确标点为:“父诺曷钵,尚大长公主,驸马都尉,跋勤豆可汗。”
“驸马都尉”“跋勤豆可汗”分别为两官职,与“尚大长公主”同属于各述一事的平行并列关系。此三者在该句中的远近与类别关系为次而不是为主,断句、标点上要肯定明确地体现这种为主的平行并列关系。此其一。
如果标点为“父诺曷钵,尚大长公主,驸马都尉、跋勤豆可汗”,“尚大长公主”有动词“尚”,“驸马都尉、跋勤豆可汗”存在缺乏动词之嫌,反而不伦不类。此其二。
3、“有制曰: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豪望,材略有闻,宜加戎职,可左领军将军,俄加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
准确断句为:有制曰:“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豪望,材略有闻,宜加戎职,可左领军将军。”
用“”区别开“有制曰”的范围与“俄加”的范围,就比较清楚确定。此其一。
“有制曰”的内容只截止于“可左领军将军”。“俄加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属于“有制曰”之后另一时间发生的行为,不属于“”应当包括的内容。此其二。
4、“俄加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
准确标点为:“俄加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
“俄”,不久的意思,即“有制曰”之后不久。“加”,正式行文加封官职的意思。此其一。
“守”不是支配“左玉钤卫大将军”的动词,而是同属于“守左玉钤卫大将军”一体不分的官职名称专用词,应完整称呼“守左玉钤卫大将军”。该墓志铭题头“大周故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员外置喜王慕容府君墓志铭并序”,就是确凿不过的证据。此其二。
“俄加”作为动词,一词支配“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两个名称,故当标点为“俄加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此其三。
5、“天授二年三月二日,薨于灵府之官舍,春秋卌有二,即其年九月五日,迁葬于大可汗陵,礼也!”
准确标点为:“天授二年三月二日,薨于灵府之官舍,春秋卌有二。即其年九月五日,迁葬于大可汗陵,礼也!”
“礼也”,意思就是丧礼、葬礼是完全按照朝廷礼制规定操办的,具体的礼仪细节等等就略而不说了。
“礼也”只包含“即其年九月五日,迁葬于大可汗陵”。
“天授二年三月二日,薨于灵府之官舍,春秋卌有二”不包含在“礼也”的范围内。
“礼也”,是指丧礼、葬礼的全套礼俗,只包含人死之后的后事料理,不包含死之前。如果把死之前也包含在内就等于催死,属于大忌。
6、“泣岘山之泪,隋悲陇水之声,咽呜哀哉!”
准确断句为:“泣岘山之泪隋(堕),悲陇水之声咽。呜,哀哉!”
“泪隋”之“隋”,为“堕”的古写异体字,“泪隋”即“泪堕”。此其一。
“泣、悲”为一字动词分别支配后面的宾语,“岘山、陇水”“泪隋(堕)、声咽”两两相对,是标准的骈体文句式。此其二。
如果按“泣岘山之泪,隋悲陇水之声”断句,“泣岘山之泪”说得通,但“隋悲陇水之声”的“隋”字之义游离不能确解,不符合官方文牍规矩。且,“隋”与“声”动宾搭配不当,反而使“隋”在本句中显得多余。又,“泣岘山之泪,隋悲陇水之声”不仅读起来拗口不顺,而且不符合本墓志铭为骈体文的行文风格。此其三。
7、“咽呜哀哉!”
准确断句为:“呜,哀哉!”
“呜,哀哉”是“草露朝清,松风夜发,泣岘山之泪隋(堕),悲陇水之声咽”的总括句,意思就是,“草露”如“泣岘山之泪隋(堕)”、“松风”如“悲陇水之声咽”。山声、水声合成天地同悲的一片“呜~”声,表达哀伤到了极致,故曰:“呜~,哀哉!”
“呜呼哀哉”是古代丧祭文中常用的一个套式句,但古文中不一定就非得是“呜呼哀哉”类的四字句,“呜,哀哉”这样的句式不胜枚举,且更具悲伤冲击力,只是今人不再常见罢了。
8、“上悬乌兔,下临城阙,草露朝清,松风夜发。”
准确标点为:“上悬乌兔,下临城阙。草露朝清,松风夜发。”
“草露朝清,松风夜发”与“泣岘山之泪隋(堕),悲陇水之声咽。呜,哀哉!”是一义贯通的顺承递进关系,同属于“呜,哀哉!”的范畴。“上悬乌兔”描述的是墓葬内的图绘等设置,“下临城阙”是指墓葬所在地的山下就是神鸟县等城阙。“上悬乌兔, 下临城阙”与“呜,哀哉”没有主体的内在关系,故应独立成句。
9、“大周故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员外置喜王慕容府君墓志铭并序”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书面文字上应当使用“员外置喜王”这个全称。
“喜王”与“员外置喜王”是分属于不同范畴不同级别的两类官职。书面文字上用“喜王”称呼虽然意在抬尊,但违反了基本常识,反而显得不忠实没文化。
二、关于录字
需要强调的一点是,文物识读是一门严肃的学问,录字、释字一定要立足于忠实,即忠实于原貌,忠实于原义,忠实于原字。如果古字与今字意思不能完全对正的情况下,不可简单化地录为今字,也不能把字形相似的字由这个字改成另一字,更不可以为了投合自我认定的文物特征把这个字改成另一字,尤其反对为了苟合权威学术结论用改字的手法伪造假证据,例如本碑中的“竖”改成“鉴”、“昴”改成“昂”。
1、“欵缶朔”
准确录字为:“欵正朔”
“缶”,为武则天造字“正”。
“正朔(zhengshuo)”:“正”,正月,启用皇帝新年号之月也称作“新正”。“朔”,初一月晦谓之“朔”,十五月满谓之“望”。“正朔”本义为农历正月初一,意即率土之滨以此为准来纪年等等。《史记·历书》:“汉得土德,宜更元,改正朔,易服色。”。苻融:“晋虽僻陋呈越,乃正朔相承。”“正朔”为“正统”的代名词,特别是臣属藩国的纪年均须改用宗主国皇帝年号等等。
“朔”只有与“正”连用才是“正朔”的意思,如果单独使用就不一定是“正朔”的意思。
“欵(kuan)”,标识、格式的意思,这里是推行、规范的意思。“欵正朔”,意即在吐谷浑民族中特别是官方文牍上推行普及以大唐大周皇帝年号来纪年等等。
“欵”虽可视为“款”的异体字,但“欵”为古字,属于古代礼制系统的专用词。且,“欵”乃动词,“款”乃名词,功用上内涵上有差别。在古文中用到支配“标识”“格式”等特定动作的意思的时候,用“欵”最为切合本义。比如“後”今可写作“后”,但“皇天后土”不能写作“皇天後土”,因为“后”是“后土”的专用词,“後”不具有这个意思。又如“账本”今可写作 “帐本”,但在古文中必须写作“账本”,因为在古文中“账”属于财务类,“帐”属于遮罩器物类,分类明晰,两类互不相兼。
如果录字为“缶朔”,虽然可据“秦人击缶助乐”将“缶”当礼乐来勉强理解,但“朔”就不一定是“正朔”的意思而是存在多种歧义并存的问题。“秦人击缶助乐”历来被作为不识黄钟大吕野蛮无文的象征来讥笑,“朔”包含“日月朔晦”“朔漠荒寒”等多种意蕴属于历来比较慎重的用字,在本墓志铭中显然“缶朔”与张扬功德的功用不相称。如果是“欵缶朔”就更讲不通了,“朔”的意思更加游离不确,且动宾搭配不当,有失于宫廷文牍用字的精准性庄重性。
所以,此处毫无疑问是“欵正朔”。
2、“居盘石而作固”
准确录字为:“居磐石而作固”
“盤”,古代丧葬文牍用字。“盤石(panshi)”即“磐石(panshi)”。《禮記·喪大記》:“沐用瓦盤。”《荀子·富國》:“則國安於盤石。”《慕容智墓志铭》:“居盤石而作固。”“磐石”写作“盤石”,意在用古字从古礼。
“磐(pan)”虽然今可写作“盘(pan)”,但字义有差别,大小有差别。“盘石”意即磨盘样子的上部平整的石头,“磐石”意即山一样大的整体一块的石头。“居盤石而作固”强调的是“稳固”,显然此处录字以“磐石”为当。
3、“诚可长隆显秩,永奉宸居”
准确录字为:“诚可长隆显祑,永奉宸居”
“祑(zhi)”,古代丧葬文牍专用字。祭祀称“祑”,品级称“秩(zhi)”,分属于两个范畴的用字。字义上,“祑”包含“秩”,但“秩”不包含“祑”。墓志铭多用“祑”。
4、“二鉴经殃”
准确录字为:“二竖□殃”
“竖(shu)”,竖子,如“竖子不足与谋”。“二竖”,指慕容智的两个儿子。
“二竖□殃”,碑文中的“□”暂不可辨识。但可以确定不是“经”,也不是“绖”。“经”,字形和笔画都不对路,字义也很牵强。“绖”,字形字义词性笔顺都有失确当。
依据骈体文词性对仗规矩,从上句“两楹流奠”推知,“二竖□殃”的“□”当为动词,至少是名词动用,这就排除了“□”为名词的一切可能性。
妥当的办法,可暂录为“二竖□殃”,留待进一步研究。
5、“藩邦”
准确录字为:“藩邸”
“藩(fan)”,冠于臣属民族的专用词(如“藩国”“藩邦”),以区别于宗主国。
“邸(di)”,高级官员的居所。
四、关于是“昂城”还是“昴城”的问题
“昂城(angcheng)豪望”
准确录字为:“昴城(maocheng)豪望”
特别要指出的是,如果录字为“昂城(angcheng)豪望”,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在帮同伪造学术假证据。
百度词条:“昂城,古城名,又作‘昴城’,在今四川西北阿坝一带。”其所举主要证据有三,曰“《魏书·吐谷浑传》‘吐谷浑遂徙上陇,止于抱罕暨甘松,南界昂城、龙涸。’”曰“晋成帝咸和四年(329),其长子吐延即被昂城羌人首领姜聪刺死。”曰“昴为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为西方白虎七宿的第四宿。”意思就是,天上“昴”的星宿分野在西方,地上“昂城”的地理方位也在西方,天上“昴”与地上“昂”正好对应。其断论曰:昂城“在今四川阿坝县境”,“昂城,又作‘昴城’”。以此学术结论为据,2021年10月发表的慕容智墓考古报告中,《慕容智墓志铭》“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豪望”中的“昴城”也就改成了吐谷浑长子吐延“被昂城羌人首领姜聪刺死”的“昂城”了。
能够上了百度词条,这可不是一般的学术成果学术结论。能够将金凿石刻笔划分明的“昴城豪望”改成“昂城豪望”,就更非一般的学术权威学术公认了。
我们知道,吐谷浑亡国时间是唐高宗龙朔三年(663年),慕容智去世时间是武则天天授二年(691年),期间的正朔当然以大唐大周为准,《慕容智墓志铭》所载当然准于大唐大周正朔。
《旧唐书·天文上》:“昴、毕,大梁之次。毕酉初起胃四度,二千五百四十九分,秒八太。中昴六度,一百七十四分半。终毕九度。其分野:自魏郡浊漳之北,得汉之赵国、广平、钜鹿、常山,东及清河、信都,北据中山、真定。今为洺、赵、邢、恆、定、冀、贝、深八州。又分相、魏、博之北界,与瀛州之西,全赵之分。又北尽汉代郡、雁门、云中、定襄之地,与北方群狄之国,皆大梁分也。”
为了便于理解,详说两句。
《旧唐书·天文上》曰:“李淳风、僧一行所定十二次分野,武德已来交蚀及五星祥变,著于篇。”说得很明白,把华夏版图之上的星空划分为十二个片区,给十二个片区各取了一个名称(如“昴、毕”),每一个片区算一个独立的“分野”,每一个“分野”对应地上一个地理区间(如“昴、毕,大梁之次”)。
《旧唐书·天文上》曰:“昴七星,十一度。”“毕八星,十七度。”意思就是,“昴”是七颗星星为一簇的星宿名称,位于星空“十一度”方位。“毕”是八颗星星为一簇的星宿名称,位于星空“十七度”方位。“昴、毕,大梁之次”,就是从“昴七星,十一度”到“毕八星,十七度”这个星空区间对应于地上地理区间的命名,天上星空区间命名曰“昴、毕”,地上地理区间命名曰“大梁之次”。
这就把大唐大周时期关于天上“昴”的星宿分野与地上地理方位之间的对应关系牢牢定位了,“昴、毕,大梁之次”其星宿分野对应的地理方位具体是在今山西、河北以东。
《史记·天官书》:“角、亢、氐,兖州。房、心,豫州。尾、箕,幽州。斗,江、湖。牵牛、婺女,杨州。虚、危,青州。营室至东壁,并州。奎、娄、胃,徐州。昴、毕,冀州。觜觿、参,益州。东井、舆鬼,雍州。柳、七星、张,三河。翼、轸,荆州。”《汉书·天文志》:“角、亢、氐,沇州。房、心,豫州。尾、箕,幽州。斗,江、湖。牵牛、婺女,扬州。虚、危,青州。营室、东壁,并州。奎、娄、胃,徐州。昴、毕,冀州。觜觿、参、益州。东井、舆鬼,雍州,柳、七星、张,三河。翼、轸,荆州。”
《史记》《汉书》“昴、毕,冀州”一句,确切地给定了天上“昴”的星宿分野所对应的地上以“昴”为名的地理方位在“冀州”,与《旧唐书》所载“昴、毕,大梁之次”是一致的。“冀州”,今河北省简称“冀”。须知,古代“冀州”辖域比今河北省大得多,“昴、毕”星宿分野对应的地理区域更不止区区一个“冀州”。按《旧唐书·天文上》,隋唐时期的“昴、毕,大梁之次”,不仅包括“洺、赵、邢、恆、定、冀、贝、深八州”,还包括“又分相、魏、博之北界,与瀛州之西,全赵之分”,以至于包括“又北尽汉代郡、雁门、云中、定襄之地,与北方群狄之国,皆大梁分也。”也就是说,从西汉、东汉时期一直到大唐大周时期,天上“昴”的星宿分野、地上以“昴”为名的地理方位都在今中华版图的东北角方位,始终固定未变。
《慕容智墓志铭》中“昴”字共出现两次,“原夫圆穹写象,珠昴为夷落之墟”确定是指天上的星宿分野,“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豪望”确定是指地上地理方位中的具体地点。天地方位在同一碑文中出现,地上“昴城”的地理方位一定是对应于“原夫圆穹写象,珠昴为夷落之墟”这个天上星空区划的。这点完全可以肯定,不然就没有必要刻意点示两次了。“夷”,泛指游牧民族。“落”,人烟聚落。“夷落之墟”是天上“昴”星宿所在的星空区划的具体命名,意思就是对应于地上的该区域属于游牧民族的聚落。“珠昴为夷落之墟”一句交待得很明确,墓主慕容智的祖先就源于天上“昴”所在的天上“夷落之墟”这个星空区划所对应的地上地理区域。“原夫圆穹写象,珠昴为夷落之墟”“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豪望”两句的功用在点明祖源,又意在很固定地把地上“昴城”所在的具体地理方位与天上“昴”的星宿分野拴牢了钉死了,即“鲜山贵族,昴城豪望”所指“鲜山”“昴城”就在与天上“昴”所在的天上“夷落之墟”相对应的地上地理区域内,“昴城”就在“鲜山”下。简言之,天上“昴”对应地上“昴”,这才是慕容智祖先的发源地。
依据“鲜卑之山,发其原也”“阿柴虏吐谷浑,辽东鲜卑也”的记载,有学者认为,鲜山即鲜卑山,为鲜卑族的发源地,在今大兴安岭一带。那么,按照地上地理方位对应天上星宿分野,既然“鲜山”“在今大兴安岭一带”,“昴城(maocheng)”就不可能跑到不属于“昴、毕,大梁之次”星宿分野的“今四川西北阿坝一带”的“昂城(angcheng)”去。
需要对正的一点是,《宋书·鲜卑吐谷浑》“阿柴虏吐谷浑,辽东鲜卑也”的记载,与《唐慕容轮墓志》“鲜卑之山,发其原也”的记载完全一致,与《旧唐书》“昴、毕,大梁之次”的天地方位对应完全一致。只要“珠昴为夷落之墟”这个天上星空区划固定不变,只要吐谷浑民族的祖先是“辽东鲜卑也”固定不变,“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豪望”所指“鲜山”“昴城”就铁定了在大唐大周时期“昴、毕,大梁之次”这个星宿分野内。
《史记·天官书》:“昴曰髦头,胡星也,为白衣会。”注解曰“胡,胡人也”。“东夷西戎,南蛮北胡”是古代华夏族对四围边夷民族的区分称呼。很确定,“西戎”所居的地理方位在西方,“北胡”所居的地理方位在北方,天上“胡星也”的星宿分野即地上“北胡”所居的地理方位一直固定不变是在北方,这与《慕容智墓志铭》“原夫圆穹写象,珠昴为夷落之墟”的记载完全一致。我们知道,吐谷浑民族的祖先鲜卑族源于“东胡”,“东胡”又祖源于“胡人”,古代所称“胡人”“东胡”均在 “北胡”范畴内。“北胡”与“东夷”的交叉区间位于今中华版图的东北角,这正是“昴、毕,大梁之次”所在的“夷落之墟”。“昴曰髦头,胡星也,为白衣会”“原夫圆穹写象,珠昴为夷落之墟”这两句更加板上加钉了,无论再怎么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天上“昴”的星宿分野还是地上以“昴”为名的地理方位,都不可能从“北胡”方位换位到“西戎”方位去。
崔鸿《十六国春秋》曰:“慕容廆先代居辽左,号曰东胡,其后雄昌,与匈奴争盛。秦汉之际,为匈奴所败,分保鲜卑山,因复以山为号也。棘城之东,塞外又有鲜卑山,在辽西之西北一百里,与此异山而同号。”《隋图经》曰:“鲜卑山,在柳城县东南。”柳城县,隋唐柳城郡治所,在今辽宁省朝阳市。柳城郡,辖今辽宁省西部。柳城郡历史沿革,春秋时期为东胡地。战国时属辽西郡。西汉时属柳城、狐苏县地。东汉时属辽西郡柳城县地,东汉末为鲜卑族慕容氏占据。西晋时属平州昌黎郡柳城县地。东晋咸康八年(342年)鲜卑慕容皝筑龙城,迁都于此。北燕时设昌黎尹。北魏时属营州昌黎郡。北齐时为龙城县。隋改龙城县为柳城郡,后改营州郡。唐天宝元年再改柳城郡,乾元二年再复营州。
线条很清晰,《宋书·鲜卑吐谷浑》:“阿柴虏吐谷浑,辽东鲜卑也。”《唐慕容轮墓志》:“鲜卑之山,发其原也。”《十六国春秋》:“慕容廆先代居辽左,号曰东胡,其后雄昌,与匈奴争盛。秦汉之际,为匈奴所败,分保鲜卑山,因复以山为号也。棘城之东,塞外又有鲜卑山,在辽西之西北一百里,与此异山而同号。”《隋图经》曰:“鲜卑山,在柳城县东南。”《慕容智墓志铭》:“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maocheng)豪望”“原夫圆穹写象,珠昴(zhumao)为夷落之墟。”《史记》《汉书》:“昴、毕,冀州。”《旧唐书·天文上》:“昴、毕,大梁之次。”确定无疑,《慕容智墓志铭》“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maocheng)豪望”所指“鲜山”“昴城”,就在对应于“昴、毕,大梁之次”的“鲜卑山,在柳城县东南”。也就是说,“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maocheng)豪望”所指“鲜山”“昴城(maocheng)”的具体地理位置在今辽宁省朝阳市,而绝不可能跑到“昴、毕,大梁之次”之外的所谓“今四川西北阿坝一带”的“昂城(angcheng)”去。
古代对涉及星座地理方位的用字非常严谨,不在“昴”的星宿分野内就绝不可能在地理名称上冠以“昴”,这点规矩古人还是很谨守的。如果用字上的天地对应方位错牙了,肯定是别有缘故,这点毫无疑问。《魏书·吐谷浑传》:“吐谷浑遂从上陇,止于枹罕暨甘松,南界昂城、龙涸”,写得很清楚,是“昂城(angcheng)”。《慕容智墓志铭》:“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豪望”,写得也很清楚,是“昴城(maocheng)”。“昂(ang)”“昴(mao)”两字虽然看起来字形相似,但两字的读音不同,两字的根义不同。须知,古人对“昂”“昴”这类形似而义异的字,无论书写时还是刊印时都格外留心。纵然古人再无文化,也断不会把“昴”写成“昂”、把“竖”写成“鉴”。特别是宫廷官方文牍,古代宫廷文人可不像现代专家们那样很有文化。何况“南界昂城、龙涸”“昂城羌人首领姜聪”两处都写作“昂城”,就绝非讹“昴”为“昂”那么简单了。“昂城”显然是个城市名,城市名历来是官方定名,堂堂史书能够把城市名写错了?如果是写错了,两字都错写为“昂”了?我们怎么可以依据两字的形状相似而简单地结论为“昂城,又作‘昴城’”呢?
“昂城,古城名,又作‘昴城’,在今四川西北阿坝一带。”这就很确定了,“昂城”是“在今四川西北阿坝一带”。那么,“今四川西北阿坝一带”在隋唐时期属于哪个星宿分野呢?
《旧唐书·天文上》:“东井、舆鬼,鹑首之次也。未初起井十二度,二千一百七十二秒,十五太。中井二十七度,二千八百二十八分,秒一半。终柳六度。其分野:自汉之三辅及北地、上郡、安定,西自陇坻至河西,西南尽巴、蜀、汉中之地,及西南夷犍为、越巂、益州郡,极南河之表,东至柯,皆鹑首分也。鹑首之分,得《禹贡》雍、梁二州,其郡县易知,故不详载。狼星分野在江、河上源之西,孤矢、犬、鸡,皆徼外之象。今之西羌、吐蕃、蕃浑,及西南徼外夷,皆狼星之象。”
古今共知,今四川省、重庆市一带古代名称叫“巴、蜀、益州”,“今四川西北阿坝一带”古今不移始终在这个方位。看清楚了,《旧唐书·天文上》“西南尽巴、蜀、汉中之地,及西南夷犍为、越巂、益州郡”“今之西羌、吐蕃、蕃浑,及西南徼外夷,皆狼星之象”,与之相对应的星宿分野为“东井、舆鬼,鹑首之次也”。确凿无误,“东井、舆鬼,鹑首之次也”与“昴、毕,大梁之次”分别为两个星宿分野,根本就不存在天上“昴”跑到“今四川西北阿坝一带”去的可能性,何据说“昂城,又作‘昴城’”?
《旧唐书·天文上》:“昴七星,十一度。”“毕八星,十七度。”“东井八星,三十三度。”“舆鬼五星,旧去极六十八度,今古同也。”“东井”是八颗星星为一簇的星宿名称,位于天空“三十三度”方位。“舆鬼”是五颗星星为一簇的星宿名称,位于天空“旧去极六十八度”方位。看认真了,从“三十三度”到“六十八度”是属于“东井、舆鬼,鹑首之次也”的星空方位,从“十一度”到“十七度”是属于“昴、毕,大梁之次”的星空方位。这就需要问一下,有没有力量把“昴、毕,大梁之次”的星空方位从“十一度”“十七度”拨转到 “三十三度”“六十八度”去?
《旧唐书·天文上》:“昴、毕,大梁之次。毕酉初起胃四度,二千五百四十九分,秒八太。中昴六度,一百七十四分半。终毕九度。”“东井、舆鬼,鹑首之次也。未初起井十二度,二千一百七十二秒,十五太。中井二十七度,二千八百二十八分,秒一半。终柳六度。”看仔细些,从“毕酉初起胃四度”经“中昴六度”到“终毕九度”,这是“昴、毕”的星宿分野。从“未初起井十二度”经“中井二十七度”到“终柳六度”,这是“东井、舆鬼” 的星宿分野。那么试问,“今四川西北阿坝一带”原本位于“东井、舆鬼”星宿分野,能不能把“今四川西北阿坝一带”妖变为位于“昴、毕”星宿分野?
不要急着说不可以,完全可以。那就是隐去“昴、毕,冀州”,把“昴、毕,大梁之次”乾坤大挪移到与“今四川西北阿坝一带”相对应的方位上去。如果能够把《慕容智墓志铭》“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maocheng)豪望”改成“昂城(angcheng) 豪望”,那就更加证据加证据了,今人不识古文,到后代就铁定了是“昂城,又作‘昴城’”了。
所谓“昂城,古城名,又作‘昴城’,在今四川西北阿坝一带”的学术结论,是很明显的学术拼凑。除非把《史记》《汉书》《魏书》《旧唐书》等等相关典籍上的“昴”“冀”等字眼都改成“昂”“蜀”,否则不管耍弄什么样的手法都掩盖不了自以为是的学术谎言。
结论是,准确录字应当为“原夫圆穹写象,珠昴(zhumao)为夷落之墟”“慕容智,鲜山贵族,昴城(maocheng)豪望”。
如果牵强附会改成“珠昂(ang)”“昂城(angcheng)”,说得不客气点,不仅是在给已经铸成的错误学术结论圆谎,甚且是为了把错误学术结论做成永久正确下去的学术定论而帮同伪造新的学术假证据。作为庄严的考古学术报告,我们不应屈从于这种明显在捣鬼的学术作弊,更不能容许这类错误学术结论继续流毒下去。
五、附:考古报告所载《慕容智墓志铭》原文
《唐〈慕容智墓志〉考释》一文为2021年10月发表于专业学术期刊的考古报告,报告所载《慕容智墓志铭》原文原样如下。为了方便阅读,对本文所及之处特意用加黑字体醒目标识,并后附《慕容智墓志铭》碑面图片一张。
(说明:“/”为碑面文字另起行标识。可惜以下所录碑面文字中“/”标识不完全,不能不说是对碑面文字原貌的不忠实。)
大周故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员外置喜王慕容府君墓志铭并序
王讳智,字哲,阴山人。拔勤豆/可汗第三子也。原夫圆穹写象,珠昴为夷落之墟;方/礴凝形,玉塞列藩维之固。其有守中,外沐淳和,贵诗/书,践仁义,则王家之生常矣。廓青海,净湟川,率荒陬,/欵缶朔,则主家之积习矣。故能爪牙上国,跨蹑边亭,/控长河以为防,居盘石而作固。灵源茂绪,可略言焉:祖丽杜吐浑可汗。父诺曷钵,尚大长公主,驸马都尉、/跋勤豆可汗。王以龟组荣班,鱼轩懿戚。出总戎律,敷/德化以调人;入奉皇猷,耿忠贞而事主。有制/曰:慕容智,鲜山贵族,昂城豪望,材略有闻,宜加戎职,/可左领军将军,俄加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望重边亭,誉隆藩邦。西园清夜,敬爱忘疲,东阁芳晨,言/谈莫倦,诚可长隆显秩,永奉宸居!岂谓齐桓之痾,/先侵骨髓,晋景之瘵,已入膏肓。天授二年三月二日,/薨于灵府之官舍,春秋卌有二,即其年九月五日迁/葬于大可汗陵,礼也。上悬乌兔,下临城阙,草露朝清,松风夜发。泣岘山之泪,隋悲陇水之声,咽呜哀哉!乃/为铭曰:
丹乌迅速,白兔苍茫,两楹流奠,二鉴经殃。/崩城恸哭,变竹悲伤,一铭翠琰,地久天长。
作者简介:郝厚璋,生于凉州,学于兰州,居于福州。文学作品发表于《中华时报》《读者》及新华网、广播电台等刊物媒体。经济社会研究成果发表于《新华文摘》《人民文摘》《国内动态清样》《经济日报》《经济参考报》等刊物。
刘开柱,武威人,1955年生,甘肃省武威市志办原副主任。主编、副主编出版著作有《武威年鉴》《武威通志》《武威地区志》《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武威》,参编、编审出版有《武威史话》《武威新韵》《武威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览》《中共武威地区组织史资料》等地情文化研究资料和县区志、部门志、专业志多部。参与了电视连续剧《欢快的石羊河》的编创摄制。